“为何？”
“拂尘扫完灰尘倒也罢了，还得自行了断，岂不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！”
璎珞哈哈大笑，圆仁也跟着笑起来。
“我大师姐说，这种洁癖乃强迫自己产生到处都不干净的想法，并受这种想法驱使，是一种心病，而和尚的健忘，怕也是强迫自己觉得会忘事，故而不停地记录才能感到放心。”
“或许真如女菩萨所言，不知有何医治之法？”
“我们玄德洞天医术绝伦，待我回去后，请师父和大师姐来为你诊治，必定药到病除。”璎珞夸下海口道。
圆仁称谢不已。
吃饱后，璎珞放下碗筷，抚摸胀鼓鼓的肚子，问道：“去见居士之前，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的脾气秉性如何，我也好有个准备。”
圆仁道：“贫僧没见过居士，所以无可奉告。”
璎珞奇道：“你没见过他，为何心甘情愿给他跑腿办事？”
圆仁解释道：“这是般若寺的规矩。无论是谁，若在寺中听到空谷传音，便如同听到方丈法旨，需不问原由，奉旨办事，否则以迁单论处。”
璎珞纳罕道：“莫非你们有什么把柄落在这居士手中，故而对他俯首帖耳，唯命是从？”
圆仁道：“倒也不是，只是听老僧人说，般若寺便是白衣居士布施的。”
大概又忘了，艰难地回忆起来，最后无奈地摇摇头，转身去故纸堆里翻，半晌翻出一张书纸，照本宣科道：“有了，大概十五年前，般若寺还只是几间茅庵，某日白衣居士突然出现，指引方丈挖出三箱黄金珠宝，说是换取茅庵，供他在此隐居。方丈依允，就在茅庵前取土另建般若寺。寺庙建成后，将寺后的茅庵列为本寺禁地。因茅庵在一片摩崖之下，故呼之为摩崖精舍。十五年来，般若寺与摩崖精舍相安无事，寺中有难，方丈也能仰仗白衣居士化险为夷，故而对他俯首帖耳，奉若神明。”
圆仁念完后，一脸幸运道：“此番小僧能够护送女菩萨去见居士，实在是荣幸之至。要知道寺中老宿，除方丈外，无人踏进过精舍一步。贫僧能够护送女菩萨去精舍，当真是天大的造化。”他神采飞扬，好像遇到了值得骄傲一辈子的事。
听他说得玄乎其玄，璎珞也对摩崖精神充满向往。
“还等什么，赶紧去。”
圆仁却制止他道：“女菩萨莫急，去见居士前，先要沐浴更衣，否则居士见怪，般若寺吃罪不起。”
“白衣居士莫非也有洁癖！”璎珞自言自语道。
圆仁安排璎珞往浴室院洗浴身体。
佛法从天竺传来东土，相应洗浴习规也一并传来。佛陀曾教导说，洗浴能得法可消灾，因此大唐颇具规模的寺院都有供僧人们集体洗浴的浴室院。
这晚的浴室院空寂无人，显是因为有她来沐浴，提前给僧人们打过招呼。
浴池呈瓮形，以厚石砌成，池壁和池底铺上不易渗水的青砖。在水源和浴池之间，设有加热炉灶。此时浴池中热气腾腾，水已烧好。圆仁请她入池沐浴，自己则退出浴室院。
璎珞洗完热水浴，抓起圆仁事先准备好的一件宽袍大袖的黑色海青，穿在身上。
用发簪挽起发髻，步出浴室院，但见圆仁已换上重大场合才穿的黑色大衣，披着一领半偏袒式的金丝银绒袈裟，清新俊逸，潇洒倜傥，提盏灯笼在等她。
见她天然朴素，却别有一番清水出芙蓉的美丽，圆仁不由忆起曹子建赋中的洛神，不禁发怔。
“和尚、和尚，”璎珞叫了好几声，他才有反应，“我们这就去吗？”
圆仁面红耳赤，庄严全无，害羞呢喃道：“女菩萨，请随贫僧来。”
天色已暗，淡淡的月光，静静地泄于寺中。
殿宇楼阁，依山就势，在月光的映照下，层层递高，起承转合，匠心独运。
一座挂有数百枚小金铜塔装饰的浮屠，峭拔耸立，势态之险峻，令人叹为观止。风吹悬铎，发出清响，如珍珠落地，历历可辨。
移步换景，幽香浮动，吸入鼻息，但觉神清气爽，无比舒畅。
璎珞问道：“寺内桂馥兰香，种得是什么花？”
圆仁道：“‘般若寺香’乃本寺一绝，香源却并不在寺中。倒是听寺中耆宿说，摩崖精舍前有百丈湖，湖中莲花大如斗，清香无比。但有风动，香氛随来，不过对外则言，有香云盖菩萨的莲台遗落此间。”
两人沿曲廊信步而行，曲廊左右花木深然，早已隐藏了许多僧人，交头接耳，窃窃私语。
他们猜测璎珞的身份和背景，因为能成为白衣居士的座上客，本身就是神奇的事。更羡慕日本和尚实在幸运，去年才来挂单，今年便能面见白衣居士。许多耆宿在寺中修行多年，也没有过这样荣幸的机会。
他们中也有听到召唤后前往禁地的僧人，但仅限于清理百丈湖中的枯枝败叶，从未涉足精舍。
曾经有个僧人听到召唤，泛舟打理湖面的僧人，因禁不住精舍神秘的诱惑而踏足精舍，结果狂风怒号，飞沙走石，把他吹回寺庙，摔个半身不遂，至今仍无法动弹。
后来者便不敢再做非分之想，老老实实打理湖面，不敢踏足精舍半步。
因此圆仁将白衣居士的召唤禀报方丈时，方丈栖白大师反复确认白衣居士的原话，如果确是“带她到精舍来见我”，那么圆仁极有可能是第一个见到白衣居士庐山真面目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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